你想成为的任何人

2023-11-16 17:072022级超声专硕 毛鑫乐

岁月缱绻,葳蕤生香。

他的眼里映照着漫天星辰。

“那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?”

“你想成为的任何人。”


回想在省医规培的这一年,最能体会人情冷暖的莫过于重症医学中心ICU,也是我真正独立管理病床的开始。

一对年轻夫妻,年岁和我相仿,妻子探视时总会在丈夫耳边播放小婴儿的录音,有哇哇大哭,有呢喃细语,是他们俩刚出生40天的小宝宝。一场车祸让这个本该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家庭遭受突然而至的打击。

有一次,我们推送患者去复查脑部CT,在逼仄上行的电梯里,妻子给丈夫按摩双腿,温柔而有力量。电梯里四下无声,在场的人却都红了眼眶。每天下午半小时的探视时间,即使一次只能进去一位家属,他们也总是全家十几口人一起在门外耐心等候询问病情发展。真希望他早日康复,回到家人们身边。

住院很久的一位婆婆,神志不清,右手无意识摆动。那天我路过她的病房,瞥见夕阳下一个佝偻的背影,于是走进去看老人是否需要帮助。婆婆当时已经无法和我们正常交流,总是木讷着;但当老伴儿出现在她视线里时,她的眼眸似乎有了波动,泛起一圈圈涟漪。

老人剥开皱皱的糖纸,颤颤巍巍地递到老伴儿嘴边,婆婆很自然地伸出舌头舔糖吃,尝到甜了还会加快频率,像极了小孩子,老人则哄着“慢点儿、慢点吃呀,没人和你抢哟”。

我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,也许以后我会忘记他们的名字,忘记婆婆是否好转出院,但那天傍晚黄昏下的一幕将铭刻在心底。

在ICU的最后一个夜班,送走了我最心疼的患者,她是一位14岁的小妹妹,农药中毒造成脑死亡,入院准备捐献器官。在询问病史的过程中,小女孩的故事也逐渐完整:父母离异,各自有了家庭,她跟随年迈的奶奶生活,从小缺失父爱母爱,平时发给父母大段大段的消息也被疲于生计的父母忽视。

终于有一天,她和同学提及“喝了农药也没什么的,去医院洗胃就好啦!”在那个湿冷的雨天,她晕倒后被送到医院,还是晚了一步。

那天清晨,我们将她送至手术室,上海医院的医生连夜赶来,评估情况摘取器官。回到科室,唐甜师姐宣布小女孩的死亡时间,我全身冰凉。

当太阳升起,抬头看见湛蓝色的天空,阳光透过云层形成一条条光柱。我安慰自己:小女孩的器官将拯救更多的家庭,逝去不是终点,是爱和生命的延续,我们都记得她曾经来过。

在ICU不止感动与眼泪,也有快乐和成就感。出科前我负责的最后一个患者是一位满族婆婆,忙完工作后,我跟婆婆闲聊:“您是乌拉那拉氏还是瓜尔佳氏呀?”这下婆婆找到说话的人了,即使她患有阿尔兹海默症,讲起历史来还是滔滔不绝,从家族体系讲到抗美援朝,时而高涨时而低落的语气、熠熠生辉的眼睛,我仿佛真跟随她一起游历了过往八九十年。

婆婆是肝脓肿入院,只需排尽脓液、稳定生命体征,在ICU算是病情比较轻的。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阿尔兹海默症患者,她总是白日清醒,晚上发作,她会把被子当衣裳,会说胡话,有很多异常行为,我们只能在安全范围内顺着她,不能让她情绪激动。

那几天,完成工作后我都搬个小板凳坐在她床旁,听她谈笑风生。我出科的那天,婆婆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。家属说婆婆表扬我一直陪着她,特别像她孙女,十分感谢。道别的时候,我说:“婆婆我不会忘记你的,你以后也别忘了我呀。”婆婆满脸笑容,满口答应。

也许一开始的学医初心“救死扶伤”只是父母的希冀,只是自己的梦想雏形,但经过临床实战,这些感动、遗憾、成就感与快乐使一切变得具象起来。

这些经历汇聚成巨大的力量,源源不断地托举着我们不变的、炙热的初心与信念。世上一定有一种英雄主义,那便是坚守“健康所系,性命相托”的誓言。

学医是背诵“蓝色生死恋”教科书的坚持不懈,是凌晨值班室无数次掀开暖和被窝的毫不犹豫。很喜欢清末时期一位名老中医的话,“但愿世间人无病,宁愿柜上药生尘”。医者是踏星河而来的天使,愿世间凛冬散尽星河长明。


前路慢慢又漫漫,漫漫亦灿灿。

我也曾迷茫与失落,和父亲谈心。

他的眼里映照着漫天星辰。

“那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?”

“你想成为的任何人。”